跨文化语境之下的自然哲学探索——浅议国际花园节获奖作品《幻之园》
卢瓦尔河畔肖蒙 • 法国 • 2022
法国卢瓦河畔肖蒙城堡(Le Château de Chaumont-sur-Loire) 国际花园艺术节(Festival International des Jardins) 是最具国际影响力的顶尖景观艺术节,于每年的4-11月在法国卢瓦河畔肖蒙城堡举办,是一年一度的国际艺术盛事。
状态:建成
时间:2022
业主:瓦尔河畔绍蒙城堡
类型:竞赛 / 入选
内容:花园节 / 艺术节 / 景观设计
地块面积:200 m²
主持建筑师:刘相诚
主创建筑师:刘相诚
设计团队:郭小溪
合作伙伴:张艺洋(景观设计师)
摄影:吴天昊
目整体鸟瞰 ©Titianhao工作室
艺术节以创作、想象力、诗意和自然为核心展开,注重唤醒大众对花园艺术的关注。每年艺术节均提出不同的设计主题,从来自全球各地的设计方案中挑选出30个左右的花园艺术设计,然后由应邀前来的园艺师、建筑师、艺术家在肖蒙城堡花园里完成设计展,在国际花园艺术节期间向公众开放。10年前,中国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奖者王澍也应邀参展。
2022年,肖蒙城堡国际花园艺术节在迎来其30周年盛大庆典,主题是“理想花园”(Un jardin Idéal )。来自上海的设计团队邑建筑/Atelier-i(Atelier Illimité)的作品“幻之园”(Dans un jardin d’illusion)从全球上千作品中脱颖而出,成为本届24个入选作品之一,也是本届唯一入选的中国作品。该作品挖掘中国传统园林思想中的自然观和生态哲学,并探讨如何在当代跨文化的语境中表达中国园林的哲学与美学,将东方的哲学叙事和普世化的生态隐喻贯穿融合,受到主办方的极度认可,也吸引了国内外媒体的广泛关注。
“山水”意象与理想之境
场地位于肖蒙城堡西侧,呈风筝型,四周由高2米的绿篱相围。主体构架由三个同心圆构成:外环为各色植物,外圆环用绳索构成绵延的山峦意象,取自中国传统山水画、宋末明初画家牧溪《潇湘八景》中“平远山水”笔法;中环种植竹子,幽篁疏影为游人提供行吟游心之地;内环用反光石子表达“水”的意象,增添光影和灵动。山、竹、水、石的意象创意呈现,巧妙相依,一园之景,旨在向全世界的参观者传递出传统中国山水悠远绵长的意蕴。
为回应花园节的主题“理想花园”,作品诉诸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以寻找关于理想的阐释:山水是理想,山水意象代表田园式的生活理想、自由不羁的心灵理想和天人合一社会理想;梅兰竹菊是理想,竹子的意象在中国代表君子,是理想人格的符号;完美的圆形几何形状表达中国古代“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和“道法自然”的世界观,体现了天、地、人与自然的完美和谐统一。项目将山水、竹子、“天圆地方”的意象运用到设计之中,期望在作品中传达出东方哲学中的“理想”观念。
光影叙事中的漫游体验
在创作手法上,项目借鉴山水画中的造境技法和传统园林的营造法式来构造一种“幻”的漫游体验。平远、深远、高远法是山水画的三种透视,平远指“自近山而望远山”,塑造的是“山随平视远”的艺术效果。作品用“平远法”,立面通过麻绳的长短变化演绎山势的起伏:采用240组麻绳围合成一周,每一组麻绳的上半截为单股直径为6mm的细绳,下半截以直径为12mm粗绳对折成双股,上下两截以平节相交。设计过程中,每一个平节的高度均经过精准的计算。平远透视的关键在于明暗虚实变化,“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渺渺。”故作品立面用间隔的麻绳塑造出虚实相生的透视效果,同时也是中国园林的“障景”手法。观众从眼前的“山”可以望到远处的“山”,且“山”的影随日光变化,以不同的角度和形状投射在园中,步移景异,变幻不穷。
幻之园依托园中山水之势,悉心打造了一天各个时段不同的光影变化。观众在三个同心圆的轨迹中环绕漫步,始于外圈一个色彩斑斓的芬芳世界,穿过中圈象征性的极简世界,抵达一个位于我们心底的平静世界,在望、闻、听、触中感受晦明变化、时光更替,漫游其中令参观者产生如梦似幻的、跨越时空的沉浸式体验,感动于这种跨越语言和文化的“中国意境”。
绳节分上下两段,以平节相交. ©Titianhao工作室
麻绳塑造出虚实相生的透视效果 ©Titianhao工作室
光线在卵石上投射斑驳树影 ©Titianhao工作室
一个理想的作品需要通过空间和设计本身让观看者的体验最大化,在有限空间中激发对于哲学和空间的思考。作品通过动线、视角、光影,创造出一种空间上的“漫游”体验去引发参观者的思考:传达稳定状态下的不稳定性,目的在于引发参观者在漫游过程中对变与不变、短暂与永恒的反思。
“韧性”理论 追寻多维价值
“韧性理论”是国际前沿的城市发展理论,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城市规划和设计方法,旨在使城市能够更好地应对各种自然灾害、人为灾害和社会变革的挑战,从而保持其可持续发展的能力。理论涵盖公民健康与福祉、城市规划与建设、应急治理以及可持续发展等方面。主创建筑师刘相诚创新性地将这一国际前沿的城市理论应用于空间设计和建筑项目执行之中,力求实现作品的生态性、社会性、经济性的统一。
在生态韧性方面,项目重视在地性。肖蒙城堡所在的卢瓦河地区素有“法兰西花园”之称,园中所用花卉均是就地取材。项目选择的所有植物均为法国本土植物,能够避免外侵物种,构建韧性的生态系统。木材也从当地供应商处购买,目的在于避免运输带来的能源和成本损耗,同时加强本土项目中与当地经济体的互动。
此外,项目选用环保材料,建筑结构全木制,95%的材料建筑材可回收。木材是花园的主体结构构件。8根100mm*100mm木材作为主要支撑,另外8根40mm*40mm的木材作为辅助支撑,形成 “屏风” 的框架。麻绳是链接木头的媒介,木材与麻绳的构筑连接方式从中国华东部分乡村地区布料缝合的传统手艺汲取灵感,同时保证了施工的精度、效率以及美感。项目建造全程采用模数手工切割,降低建造能耗。公共空间以竹林花草覆盖,实现78%的绿化率,形成景观内的生态微循环。
经济韧性也是重要的考量因素,项目团队尽可能减低建筑造价,采用易拆卸构架、可循环材料,展出作品从设计到施工落地仅消耗12427欧元。社会韧性则强调普遍的公共参与和普惠的公共资源。本次项目实验性地探索“市民共创”机制,邀请法国当地的中小学生,以社会实践的方式参与到创意和建造过程,激发青少年对建筑学的兴趣,培养其动手能力和社区参与感。
游客在漫游中与幻之园互动对话 ©Titianhao工作室
跨文化实践的启示和思考
作品要向参观者呈现东方文化和哲学,因此在设计中融入了山水、竹子、天圆地方等传统文化的符号,但是这些符号需要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下才能够被解码。 因此,在跨文化的语境中,设计者要思考的是,如何在多元背景之下向不同文化的受众,传达中国的文化意涵,避免民族主义的刻奇。设计者认为,中国元素是融在我们的底色和血液中的,我们应当提炼的是其中的哲思、精神、理念,去引发跨文化的平等对话。为此,作品在使用文化符号的同时,积极尝试跨越艺术形式和文化语境,向来自多元背景的观众传递手法和符号背后的思想和意境。
作品试图在符号学之外,构建一种普世性的体验。作品用现代性的材料的形式来表现,比如说简洁规整的直线、圆形等几何表达。同时通过普世化的形式(form)、风格(style)设计,将中国古代哲学的意涵贯穿于作品。《幻之园》援引“潇湘八景”光影烟岚缭绕的“幻”的意境(即云烟、光影的变化无常与幻灭之境,或被称为“禅境”),用三层同心圆的路径和立面的投影创造出一场独特的“幻之旅”,从而塑造一种普世性的、令人动容的心灵体验。
其次,应当引发对于“大问题”的思考,包括哲学问题和社会问题。项目运用中国山水画散点透视发以及园林中的“障景”法,让观者在观赏的同时充满想象,随着移动的视觉而观赏到丰富的画面并联想到更广阔的意境,从而在有限空间内构造出一种山势起伏、绵延不绝的无限空间;同时,步移景异的漫游体验引发观众关于“变与不变”的感悟,以及对“短暂和永恒”的思考,这既传达出中国的老庄之“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处于不断变化之中,也和海德格尔式的对于存在性的思考互通——存在是流动的过程,而不是凝固的状态。此外,生态问题也是作品希望引发全世界观众思考的命题。潇湘八景图式是中国人艺术心灵的一种高度样式化的表达,其摹绘自然、安于自然,抒发江山暮色中的思归之情,代表了中国人对于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深刻认识,也和作品想传达的现代的韧性理论相契合。
通过创造漫游体验、激发哲学思考,跨文化语境中的观众不会觉得“东方的”、“中国的”对他们而言是一个猎奇的“异”空间,而是更多地将这种体验与自己的内心世界相关联。设计者为观众们创造这样一个跨文化语境的对话和反思的机会,去消解文化之间的隔阂。
项目展开立面图,240个不同高度的绳结演绎起伏山势 ©邑建筑/Atelier-i
项目平面图 ©邑建筑/Atelier-i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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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ine-info, « Entre idéal et illusion, un jardin chinois au domaine de Chaumont-sur-Loire » ,2022年5月13日,巴黎;
http://www.chine-info.com/static/content/french/LaChineenFrance/Art/2022-05-13/974721295432556544.html.
12.中新社《中国建筑师刘相诚:如何实现东西方园林艺术的“共通”?》,2022年6月30日,巴黎;
https://m.chinanews.com/wap/detail/chs/zwsp/9792665.shtml.
13.澎湃新闻《后疫情时代,我们如何重新构建个人空间?——建筑师刘相诚专访》,2022年5月24日 ,上海,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8721604.
14.CHIU Che-Bing,《回顾和展望——记第20届法国肖蒙城堡国际花园艺术节》,
https://designverse.com.cn/content/IP/article/hui-gu-he-zhan-wang-ji-di-20-jie-fa-guo-xiao-meng-cheng-bao-guo-ji-hua-yuan-yi-shu-jie-10-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