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自宅:一个精神回溯的场所
青岛 • 山东 • 中国 • 2022-2023
本项目是建筑师刘相诚为其母亲住宅进行的改造。公寓坐落在青岛,建筑面积97平方米,最初为建筑师父母的共同居所,父亲在一年前意外离世。在同一在物理空间下,如何通过空间的解构和再生,让场所本身成为一种修复力,改善母亲的生活状态,重新构建“家”的意象?以此为出发点,本项目是一个寻求“精神共存”的实验性项目:消弭原有家宅的功能分区,在流动的空间中构建园林式的漫游路径,试图用记忆之场和诗性之美重构日常生活。
状态:建成
时间:2022-2023
业主:私人
类型:委托
内容:公寓 / 改造 / 室内设计 / 家具设计 / 建筑师自宅 / 全过程 / 居住建筑
建筑面积:97 m²
主持建筑师:刘相诚
主创建筑师:刘相诚
摄影:Daniel/无界建筑摄影
01模糊的边界
现代居住模式通常将空间划分为诸如客厅、厨房、餐厅、卧室等功能,而在该住宅项目中,建筑师将功能区分模糊化,让作为使用者的母亲以自我意志自由定义与空间的关系,从而重塑并主导新的生活语境。
在母亲住宅中,阳台不仅是晾晒衣物的地方,这一空间还陈设了沙发和茶几,成为母亲练习葫芦丝的演奏室。阳台的尽头以氛围灯光和榻榻米构建出独特的冥想和祈祷空间,而这一区域又与木制流线形书架相连接并呼应,围合出阅读空间。如此,仅仅6平方米的空间超越了单一功能,但也不止是多种功能的简单叠加,而是随着使用者的意志随时转换功能与属性的“主动空间”:它既是阳台,也是演奏厅,既是冥想室,也是小书房。正如文丘里所引的路易康的画廊:“它同时既有导向,又无导向,既是走道,又是房间。”
阳台承载起母亲的衣物晾晒空间、演奏室、小书房、冥想室等多种功能并任意切换©无界建筑摄影
在母亲住宅中,用餐区域也可以跟随母亲的心意在“日常”与“聚会”两种模式中转换。日常用餐时,四座餐桌居于空间的西北角落,可移动的玄关推至北侧,与玻璃推移门以及墙壁一起三面围合起用餐空间;亲友聚会时,则将餐桌展开到八座并移动到区域中心,同时玄关向南移动至与餐桌平行,对面的木格栅也旋转形成背景墙模式,两者相互呼应围合出富有仪式感的聚会空间。
餐厅的两种使用模式 ©无界建筑摄影
透过置物架看向玄关和餐厅,观察到一个既分离又联系的暧昧空间 ©无界建筑摄影
当各个空间的意涵和可能性变得丰富,空间之间的绝对隔绝也变得模糊了。客厅与餐厅没有明晰的界限,以通透的置物架相分割,形成既分离又联系的暧昧空间。置物架从地面延伸到屋顶,简洁利落的木结构呈现出力量感和稳定性,让它看起来是一个完整的建筑,而非家居的附属品。具备景观和储物的双重功能的置物架结构也促成了空间的自由流动:在家中,每一个区域都能相互看见,各自平等,没有一个空间凌驾于另一空间之上。这种空间形式上的自由与率真,赋予“家”新的内涵与气质。
02 “园林”的漫游
文丘里热爱用现代诗学来解释建筑:“我认为意义的简明不如意义的丰富,功能既要含蓄也要明确。我喜欢两者兼顾胜过非此即彼,我喜欢黑白灰而不喜欢非黑即白。一座出色的建筑应有多层含义和组合焦点,它的空间及建筑要素应既实用又有趣,正所谓一箭双雕。”
本项目中,建筑师也认为,住宅建筑应当作为一个以人为中心的体验场域,与使用者持续对话,使其具有疗愈心灵的作用。为此,建筑师考虑将园林的诗学引入母亲的生活空间。在流动的空间中,项目为了避免太过直白的空间动线,通过借景、障景等园林手法营造了一个步移景异、曲径通幽的园林式的漫游路径。
动线和视线图 ©邑建筑
漫游路径的起点是可移动的玄关,它是北方传统垂花门的抽象化,起到“障景”的功能,并将入口的动线向左引导,而正中圆形的镂空则是园林中常用的“借景”手法。 自玄关后的用餐空间向左看,依次有两道垂直的木结构面将横向的延续空间打断,分别是通向起居空间的木格栅,和通向待客空间的置物架。这些“障景”构造皆为通透的立式格栅结构,纵向的木头与视线和行进方向垂直,从而形成三次漫游的转向。木架将入口的直白流线打断 ©无界建筑摄影透过木格栅看玄关方向,类似于园林的“障景“手法 ©无界建筑摄影
木架将入口的直白流线打断 ©无界建筑摄影
透过木格栅看玄关方向,类似于园林的“障景“手法 ©无界建筑摄影
温暖的木色与纯粹的白色的墙体既区隔又统一,在透视格栅的遮隔之下,横向的空间既联系又分离。园林式的漫游路径让使用者在居室内放慢脚步,体验住宅的流动空间、冥想空间和沉浸空间。空间的含蓄递进也契合了使用者在不同生活场景所需要的私密感、亲近感和距离感。古代造园家擅长运用水的倒影效果将天空云霞、树木、亭台、山石以借景的手法引入其中,使园变得宽广而深远。住宅的设计中,建筑师用镜面将空间进行延伸:置物架的尽头,临近衣帽间,一面镜子既具备实用功能,又延长了置物架的纵深,放大了居室的空间感,形成了戏剧性的虚实关系。
镜子如水面将空间进一步延伸 ©无界建筑摄影
木头如流水在玻璃窗上流动 ©无界建筑摄影
流动的“水”则增加园林的灵动感。在住宅设计中,流动不仅仅是平面动线,也延伸到了立面上。建筑师捕捉到木头纹理中的盘虬卧龙,比拟园林中曲水流觞的韵律,又使木头以曲线的形式回旋在阳台的玻璃窗上,仿佛将坚硬的木头变为可以流淌的材料,制造了戏剧化的心理冲突。
03 作为“记忆场所”的精神性与纪念性
法国历史学家哈布瓦赫曾说,“记忆是立足于现在的对过去的重构。
”对个人而言,住宅就是这样一个承载情感的“记忆场所”,家庭成员从中获得归属感和认同感,源源不断地汲取精神力量。
因此,项目不仅着眼于日常空间的设计,充分考虑母亲的日常生活路径、身心健康状态、宗教信仰、兴趣爱好等,同时重视场所的“记忆价值”,营造“仪式性空间”,让家成为一个精神回溯的场所,让空间成为心灵的疗愈和慰藉。
在入户的玄关处,建筑师父亲的书法“松风水月”题于正中,成为守护这个家的新的精神图腾,并以一种新的形式延续了关于“父亲”与“家”的存在和记忆。
建筑师父亲的书法“松风水月”再现于入户玄关 ©无界建筑摄影
阳台上十字架的高度记录着父亲的身高 ©无界建筑摄影
在阳台的冥想和祷告空间,十字架的横线高度被设计为建筑师父亲的身高。这一“仪式性空间”运用只与使用者密切关联的密码编译,敏感含蓄地表达着纪念性,也直击心弦地向使用者传递着记忆的真实感。就像彼得·卒姆托在他的《思考建筑》一书中所写的那样:“建筑面临着生活。如果建筑物本身足够敏感,就可以见证过去生活的真实性。”
04刻意创造的 “奇特”—— 斜面,圆弧
在波德莱尔的美学中,那些意想不到的、不规则的、突然的、令人惊奇的东西是美的核心部分和根本属性。路易康也在其《演讲录》中表达其对美的领悟:
“存在于事物间的美,首先是让人惊讶,然后才是认识,最后是对美的表现。”
空间需要惊喜。项目在空间整体垂直的关系中,运用了两种几何化的具有戏剧性的处理手法——斜切面和弧线,制造空间中的惊奇。
玄关顶部的弧线造型,转译于传统建筑中出挑的屋檐。它与玄关相衔接,构成垂花门的造型,同时暗示了空间从“走廊“向“餐厅”的功能过渡。弧线制造出轻盈感,也营造出使建筑的主结构向某种未知形态过渡的想象空间。
玄关顶部的弧线造型暗示功能的过渡,也制造出空间的未知性 ©无界建筑摄影
嵌入墙体的电视与斜面的墙体成为这个空间新的不可移动的细胞 ©无界建筑摄影
在阳台的冥想和祷告空间,十字架的横线高度被设计为建筑师父亲的身高。这一“仪式性空间”运用只与使用者密切关联的密码编译,敏感含蓄地表达着纪念性,也直击心弦地向使用者传递着记忆的真实感。就像彼得·卒姆托在他的《思考建筑》一书中所写的那样:“建筑面临着生活。如果建筑物本身足够敏感,就可以见证过去生活的真实性。”
流动的墙面与固定的电视成为这个空间不可移动的细胞——meuble(法语:形容词,可移动的;名词,家具)变为了immeuble(法语:形容词,不可移动的;名词,不动产)。动与静,生长与固定,都跳出了既定思维,在这一空间中趣味反转。
斜面与平面的相切增加了空间互动形式的丰富性 ©无界建筑摄影
05光
光与空间的意义、人的情感紧密相连。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通过光的视角诠释着家宅的庇护与眺望。在本项目中,光不仅是解构空间的棱镜,也是重构空间与人的对话的积极要素。
自然光是最富神性的,它是时间与空间的媒介。建筑师用落地窗让自然光充分进入室内,使得空间明亮、饱满。随着四季交替、朝暮流转、阴晴变化,自然光以不同的角度、强度和体量照入居所,从而将时间的流动以光影的形式幻化在空间之上。百叶窗捕捉了这一时空的流转,并以细密的尺度将这种时空运动戏剧化:平行的、均质的百叶光影投射在暖色的木头和白色的沙发上,形状和运动轨迹随着时间而改变,当其触碰到不同形状的表面,又呈现出不同的弧度和线条。流动的时间赋予静态的空间以生命的律动。
百叶窗以细密的尺度捕捉时间的流淌 ©无界建筑摄影
建筑的结构改变光的轨迹,光的轨迹也将空间解构,并构建新的秩序。在室内光效的设计中,人造光源被弱化,刻意隐匿在视野当中,光照射在白色的墙壁和浅色砖石上,以漫反射的形式发散开,如同均质的自然光,柔和、轻盈而静谧。同时,光与构筑物之间变得更加平等。吊顶、镜柜等构筑物的边缘被背后的光点亮,轮廓被勾勒,变为主动性的存在。屋顶作为房屋的“第五立面”悬浮在四壁之上,若即若离,也纵向延展了空间。空间构筑物的存在和组合方式被光强化。
构筑物的边界被隐匿的光源勾勒,其存在和结构得以强化 ©无界建筑摄影
光的表达也可以是直白的、符号性的。在母亲阳台的冥想空间,夜幕降临时木制十字形轮廓被暖色的灯带点亮,清晰而有力。光不仅赋予了物质生命,还传达着不可亵渎的精神力量。 光巧妙地解构空间,又灵性而温暖地构建着我们的家宅。使用者在界限消弭的住宅中自由地漫游、驻足、沉思、休憩,随着自己的心意定义空间的功能,在记忆之场回溯生活,在园林式空间中与心灵对话。 母亲的生活方式潜移默化发生了改变:比起从前喜爱外出,她越来越愿意把时间花在家中,独处或是邀亲友小聚;也越来越喜欢打扫卫生、拾掇生活,时常买些花儿、摆件装点生活;空间的使用不再固定、单一,她会根据心情选择在不同的空间中休憩、漫步,与空间的互动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家宅从“栖身之所”变为“心灵之港”,这大概正是空间改造的意义。